>>“首都”特快:新德里(New Delhi)—孟買(Mumbai)
在印度坐火車,我曾有兩個目標:一是坐一坐號稱印度最豪華的“首都”特快的一等艙;二是能擁有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臥鋪車廂。在新德里火車站,這兩個愿望同時得以實現(xiàn)!笆锥肌碧乜焓加1969年3月1日,連接首都新德里與其他重要省會城市。它是印度運行速度最快、條件最好火車,票價也是普通特快列車的2到3倍。因此也就排除了一般印度百姓乘坐的可能性。它的主要目標群體是政府工作人員和商人。
我手上的車票赫然寫著“首都”特快:新德里—孟買。一上車,乘務員就告訴我,在凌晨4點到達古吉拉特的巴羅達之前,我將是這個包廂的唯一乘客。如果我愿意,他說,我可以換到已經(jīng)有人的包廂去,這樣晚上睡就不會被后來上車的乘客吵醒了。“這對我來說不是問題!蔽艺f——的確發(fā)自內(nèi)心——更確切地說是滿懷喜悅。在印度,還有什么比在一等里擁有12小時的獨處更讓人高興呢?
列車剛開動,我就聽到了敲門聲。打開門,只聽一身西裝、打著領結的服務員說:“我們很榮幸與您共同完成這段旅程!比缓,他躬身獻上了一朵嬌艷的紅玫瑰!白坏扰摰臉啡みh勝過到達目的地的樂趣!美國作家保羅·索魯這么說。但我想不到的是“首都”特快的一等艙竟是如此“浪漫”——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接下男人獻上的玫瑰。列車一頭扎進拉賈斯坦棕色、干燥、塊狀的山丘。在夕陽下,在一片片田地間,穿著鮮艷紗麗的女人頭頂儲水罐子,步態(tài)旖旎地回家。孩子們沿著鐵路奔跑。
遠處是裊裊升起的炊煙。印度像一本書,一頁一頁地翻開,只因我花了相當于四百多元人民幣的車費,我就可以坐在遠離塵囂和酷熱的空調艙里觀看這一切。服務員搬出小桌子,送上下午茶,有紅茶、咖喱角、巧克力、三明治、杏仁和甜品。還有一份《印度時報》,里面大談日本核泄漏事故的近況;疖嚱(jīng)過一個又一個小站,多數(shù)車站除了地名之外便一無所有。一個簡易的字幕燈寫著“巴亞納”,可巴亞納在哪里卻不見蹤跡。周圍越來越暗,我抬起頭,看到了來印度以后的第一朵積雨云。大片灰白色的云,帶著黑色邊緣,堆積在天際。我經(jīng)過的地方顯然剛下過雨,到處是泥濘的積水,泛著棕黃色的水泡。但直等到了科塔,“首都”特快才真的置身云下。
天空亮起一道道閃電,像有人不斷劃著火柴。雨斜劈在窗戶上,外面是一片窒息的空曠。科塔是一座工業(yè)城市,附近有一座核電站,據(jù)說核電站的輻射量常年高于安全水平?粗郎稀队《葧r報》對日本核泄漏的報道,我感到這正是所有轉型國家的通。簩b遠的事物津津樂道,對近在咫尺的東西卻視而不見。列車終于沖出了雨區(qū),天空霎時開闊起來,鉛鑄般的星星釘錘著列車的鐵皮。晚餐已經(jīng)備好:歐陸烤雞、沙拉、米飯和冰激凌。這之后,列車將進入古吉拉特邦的地界。這里是甘地的故鄉(xiāng),也是種族沖突最嚴重的地區(qū)。
2002年,一列載有激進印度教徒的火車在古吉拉特邦的戈特拉附近遭到襲擊。事件的起因至今仍有爭議,但其結果是包括婦女兒童在內(nèi)的五十多名印度教徒在車廂里被活活燒死。短暫的平靜后,針對該邦穆斯林的系統(tǒng)屠殺開始了。時任古吉拉特邦最高行政長官的納拉德拉·莫迪成為這場屠殺的幫兇。依靠選民登記等官方記錄,暴徒找出了伊斯蘭教徒的家和店鋪,報復行動由此展開。兩千多名穆斯林被印度教徒殺害。人權觀察組織在一份調查中披露,被一群暴徒瘋狂追殺的伊斯蘭教徒跪地求救,一名警察挖苦道:“我們沒有接到救你的命令!笔录l(fā)生后,沒有一名責任人受到懲罰,莫迪受到在古吉拉特邦占人口多數(shù)的印度教徒擁護,在選舉中以壓倒性優(yōu)勢當選連任。
2007年印度導演拉利特·瓦切尼拍攝了《尋找甘地》的紀錄片。在古吉拉特邦,他重走甘地1930年為抗議英國人征鹽稅而進行的“食鹽長征”的路線。他發(fā)現(xiàn)社會階級不平等、偏執(zhí)和暴力等問題,仍困擾著這片土地!案实卦谌藗兊挠洃浿幸呀(jīng)漸漸淡去,”瓦切尼說,“他僅有的存在似乎就是印在每一張印度盧比上的笑容!备鶕(jù)我手上的列車時刻表,“首都”特快在進入古吉拉特邦時就已經(jīng)晚點1小時,可第二天一早,它卻正點抵達孟買車站——真正的“印度奇跡”。正是在這里,初來印度的奈保爾惶恐萬分,感到自己隨時可能被印度的人潮淹沒。
我并沒有覺得特別震驚——有了之前的經(jīng)歷打底,孟買的混亂簡直可以看成是井然有序的變體。它有點像上!@也是孟買商界領袖們的設想:讓孟買成為上海一樣的城市。他們希望把孟買打造成世界金融中心,與新加坡抗衡。2003年,麥肯錫公司和名為“孟買第一”的商業(yè)團體合作完成了一份報告,闡明了這一目標。報告題為《展望2020》,大致論述了如何通過基礎設施改造、服務私營化以及貧民窟清理,實現(xiàn)孟買的目標。印度總理辛格對這個構想表示了支持,他說,把孟買改造成像上海一樣的城市是他的夢想。
“在私下交往中,我曾聽許多金融界人士興奮地談起孟買如何可以成為全天候金融交易系統(tǒng)中的重要一環(huán)。在這個系統(tǒng)中,交易可以暢通無阻地從紐約轉至倫敦、孟買、東京,再轉回紐約!庇《葐栴}專家米拉·坎達說,但她承認,“這些人眼中的孟買,與大多數(shù)人生活居住的孟買沒有多少關系!边@也是我在孟買的最大感觸:一個心比天高卻極度分裂的城市。正如印度詩人Nissim Ezekiel在一首詩中寫的:
歌唱和感覺都不適宜這座綻放在貧民窟和摩天大樓間的島嶼,它同時精確地反映著我的思想歷程我來就是為了尋找理解它的路徑——《島》“孟買發(fā)展很快,幾乎每星期都有一座新樓拔地而起,”在“首都”特快上,巴羅達上來的孟買商人第二天一早對我說,“你應該去看看克拉巴和馬拉巴爾山的住宅區(qū)!钡乙呀(jīng)有了自己的路線。在孟買的生命線——西站和中央車站延伸出去的兩條鐵路干線之間,坐落著一個叫“達拉維”的地方。
“這是亞洲最大的貧民窟,”出租車司機對我說。他剛把車停到達拉維的邊緣,一片規(guī)模巨大的貧民窟已經(jīng)展現(xiàn)在我的面前。在很多西方人眼中,達拉維就是絕望的同義詞:在污染嚴重的米提河(Mithi River)畔535英畝(不到5個天安門廣場)的土地上擠了100萬人口。在那里,每1500人擁有一間公共廁所——這個數(shù)字讓人聯(lián)想到的是清晨一長串人跺腳等待的場景。達拉維之所以獲得關注,是因為改造達拉維的項目已成為孟買重塑形象工程中的一部分,這個總價25億美元的招標項目吸引了世界各地的建筑及城市開發(fā)公司。印度業(yè)界巨頭和來自韓國、迪拜的企業(yè)都想分得一杯羹?吹街袊深圳和蘇州等地的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成功吸引了外資,促進了經(jīng)濟發(fā)展,印度深受鼓舞。屆時,達拉維也將規(guī)劃出一塊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
實際上,2005年,印度總理辛格就宣布啟動“尼赫魯全國城市改造行動”,承諾國家將撥款280億美元,大規(guī)模修整印度的63座城市。“印度的未來與這項空前舉措的成敗息息相關!泵桌た策_說,“城市運轉不靈,印度躋身發(fā)達國家行列,與中國、歐洲或美國比肩的夢想就難以實現(xiàn)!笨墒,當我來到達拉維,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改造工程的跡象。火車沿線的入口處,用廢鐵皮、木板搭成的棚屋上,俏皮地寫著一個巨大的彩色單詞:歡迎?蛇_拉維在歡迎誰呢?不管怎么說,這是我所知的最友好、安全的貧民窟。后來,我曾和一個來自阿根廷貧民窟的背包客談及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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