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奈良有一座正倉院。

　　國人傅蕓子曾在1930年代多次進入正倉院，親眼目睹過所藏珍寶，并在《正倉院考古記》中寫道：“吾嘗謂茍能置身正倉院一觀所藏之物，直不啻身在盛唐之世！”

　　一座正倉院，行旅中國唐朝。

　　每年10月下旬至11月上旬。若你恰好在這個時段前往奈良，無論從JR站還是巴士站出發(fā)，不需要任何路標(biāo)或?qū)в沃敢�，只需順著人潮移動，就能找到“正倉院展”的所在。但到了跟前，蜿蜒折回的長隊至少得排上兩三個鐘頭，才入得了正門�？凑谷酥刃蚓�然，人手一本厚厚的藏品畫冊，不少人還備著一枚高精度放大鏡，展品玻璃罩外，360度的端詳，再嘖嘖稱贊。

　　這在秋天的奈良，儼然一道景觀。

　　其實，正倉院本身并無甚稀奇，是奈良東大寺內(nèi)的一間倉庫，“校倉造”結(jié)構(gòu)，未用柱子，由三角形木材搭成“井”字形并不斷疊加而成。但它同時也被稱為“世界上最古老的博物館”——公元756年，日本圣武天皇駕崩，其生前所有日用品及珍寶統(tǒng)一入庫保管，正倉院正式啟用，并延續(xù)至今。圣武天皇所處的奈良時代，是日本歷史上學(xué)習(xí)中國文明最積極、也最全面的一段時期，日本皇室曾向中國委派遣唐使多達十余次，人員數(shù)以千計，帶回物品亦不在少數(shù)。也因此，正倉院的藏品不僅是日本的瑰寶，而且在很大程度上也是1200多年前的東方文明，尤其是中國唐朝文明的輝煌展現(xiàn)。

　　一直以來，正倉院有著較為嚴(yán)格的敕封和開倉制度，除非有天皇敕令，否則不得開啟。據(jù)檔案記錄，自正倉院開始收藏直至明治這1000多年間，只進行了12次清點曝晾�？梢哉f，除了皇室與特定人員，一般人幾無可能靠近與觀賞正倉院的瑰寶。直至1946年起，每年秋天，奈良國立博物館甄選歷代藏品，舉辦“正倉院展”，普通民眾才有機會近距離觀看這些稀世奇珍。今年的“正倉院展”于10月26日至11月11日持續(xù)17天，已是第65回。由于展覽一年僅一次，且每年展品皆不同，每逢展期，日本人如同趕廟會一般前往，像履行一項傳統(tǒng)儀式，鄭重而盛大。奈良市長居人口僅36萬，而在這短短半個多月時間內(nèi)，涌入奈良國立博物館看展人次多達200余萬。

　　這其中，不乏中國旅行者。

　　中國人大多有宗唐情結(jié)，唐朝，更成為了中國之于世界的一個文化符號。然而迄今，我國國內(nèi)存留下來的唐朝器物卻算不上完備，多依賴于考古發(fā)掘。收藏家馬未都曾撰文稱，“今天能夠看到的唐朝最準(zhǔn)確、沒有走樣的文物，往往是在正倉院。比如唐代樂器中有嵌螺鈿的四弦琵琶、五弦琵琶、阮咸，在正倉院里都可以看到，像新的一樣。不看到這些琵琶，我們都不能想象唐朝的那種奢華生活�！备鼮殡y得的是，“這些文物是一直傳世保留下來的，而不是挖掘出來的。一個物品在生活中能保持上千年，非常困難，足見日本對文化的尊重�！币惨虼�，正倉院，使得我們在今天尋跡中國唐朝風(fēng)尚，成為一種可能。

　　正倉院之難能可貴，還在于它所保存的如此豐富的唐朝器物，詳盡地展現(xiàn)著唐時人們?nèi)粘Ｉ�活的細�?jié)狀態(tài)和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唐朝人如何置辦屋里家具，各個場合穿什么樣的衣服，生活中都有哪些用品，甚至都有哪些娛樂活動等等。毋寧說，正倉院里的唐朝不僅僅有皇室風(fēng)范，也有著親近平實的細碎民間。

　　此外，除了正倉院藏品，整個奈良城本身也是對唐朝風(fēng)尚的一次頂禮膜拜。日本委派大批使者赴唐，以及鑒真帶著大批弟子?xùn)|渡，這構(gòu)成了唐風(fēng)進入日本的雙向渠道。上至皇室貴族，下到販夫走卒，唐朝在制度、文化、建筑和工藝等各個方面重塑了奈良城的肌理基因，不僅平城京完全仿長安而建、城內(nèi)分布著七座仿唐大寺，就連“日本”的國號也是第七次遣唐使獲得武則天同意后修改的。公元781年，日本國都遷往京都，平城京的大部分街市變成荒野田疇，但平城京的宮殿格局和寺院仍被保留了下來。今天的奈良城便是以這些寺院為中心，重新組織起來的。從建筑、文化到手工藝，奈良城里處處充滿了唐時印記。

　　“吾嘗謂茍能置身正倉院一觀所藏之物，直不啻身在盛唐之世！”曾在1930年代多次進入正倉院的國人傅蕓子曾作此感嘆。

　　正倉院的建立

　　自6世紀(jì)起，佛教在日本盛行。圣武天皇仿隋唐官寺制度，建立一國一寺制，在日本60余國建立60余寺，通稱國分寺。而東大寺由天皇親自主持修建，具有總國分寺的地位，有“東寺之興也天下之興，東寺之衰也天下之衰”之諺。

　　當(dāng)時，日本很多官府和各大寺院都建有“正倉”，東大寺的正倉建在寺西北約300米一處偏隅之地，隔離于周邊建筑和草木，專用以收藏皇室貴族的珍貴物品。隨著時代變化，大多數(shù)正倉開始被毀并消失，而東大寺的正倉卻完好地一直流傳了下來，之后，“正倉院”也就成了東大寺正倉的專稱。

漆金薄絵盤

　　正倉院的藏品

　　正倉院記錄在案的第一批珍藏，來自光明皇后捐獻的圣武天皇遺物。756年，圣武天皇去世，其妻光明皇后不忍再睹舊物，將天皇生前珍藏和享用的約650件遺愛，捐獻出來存至正倉院北倉，供奉東大寺大佛。758年又陸續(xù)捐獻。此后，日本皇室循此舊例，陸續(xù)有器物捐贈，以此為開端，北倉漸次收藏了豐富的宮廷用品及皇家寶物。由于所藏大多是宮廷實用品，所以還常被借用觀覽，北倉儼然成為皇室的博物館和保管部，所藏文物被稱為“官物”。

　　此外還有當(dāng)時的重臣、命婦、比丘所進獻的寶物，則多納于中、南兩倉，加上大佛開眼法會所用的法器、面具、衣物等等，也多藏于此兩倉，長期由東大寺保管，被稱為“寺物”。

　　明治以來，由于屢次的開封點檢、曝涼，寶物存放位置頗有一棟，但三倉存儲之分仍基本保持原義，直至現(xiàn)代寶物大多移至西寶庫仍然如此。北倉的宮廷寶物加上中倉、南倉的東大寺寶物，留存至今的，共計有9000件之多。

　　正倉院展

　　正倉院遵守嚴(yán)格的敕令，平時不開放，其寶物常人難得一見。明治維新之后，日本政府開始對本國“古器舊物”進行系統(tǒng)整理調(diào)查。明治五年(1872年)，日本進行了第一次文化調(diào)查，史稱“壬申檢查”，其中就包括正倉院，開封后對寶物進行了攝影、摹寫、拓本等記錄方法，是近代對正倉院的第一次系統(tǒng)記錄。

　　隨后，為了向日本民眾以及世界宣揚日本文明，明治八年到明治十三年(1875年至1880年)，每年在東大寺大佛殿回廊舉行奈良博覽會，展出部分正倉院寶物，這是一般民眾第一次得以有機會親眼目睹寶物風(fēng)采。但由于展覽條件的局限，之后近半個世紀(jì)中，基本僅在秋季曝涼時，在正倉院陳列棚中做小規(guī)模非公開性展覽，只允許特定人士拜觀，其他只在東京帝室博物館、奈良帝室博物館做過極少數(shù)的大型展覽。

　　1946年以來，隨著現(xiàn)代化展覽設(shè)施的成熟，為向廣大民眾和世界學(xué)者展示這些8世紀(jì)瑰寶，宮內(nèi)廳開始借每年的秋曝，取出數(shù)十至上百件寶物，在奈良縣國立博物館舉辦一年一度的秋季“正倉院展”，為期僅兩周，正倉院中的千年瑰寶得以定期向世人公開。每次選擇的展品，均有數(shù)件從未面世之精品。時至今天，已經(jīng)舉辦65回。

　　正倉院藏品保護

　　古代器物能傳世的很少，可在千年流轉(zhuǎn)中，戰(zhàn)亂災(zāi)異不斷，就連東大寺本身都歷經(jīng)焚毀興衰，但正倉院及其藏品卻一直沒有受到大的破壞。原因何在？首先和正倉院的環(huán)境與建造方式密切相關(guān)。正倉院是一處獨立而安靜的院落，偏于一隅，四周不與其他建筑相連，地面鋪以細白沙石，連樹木都植于安全距離之外，可阻斷火勢蔓延；正倉院正東數(shù)十米，面對古樹環(huán)繞的水池，又可防備火災(zāi)。所以在戰(zhàn)亂東大寺四鄰均化為焦土之時，正倉院依然能獨身而存。

　　其次，正倉建筑為典型的干欄井干式建筑，是一種很古老的高架構(gòu)造，適合潮濕多雨的環(huán)境，尤其適于物品的保存。遠觀正倉院，我們便能馬上注意到其下部10行4列直徑60厘米的柱子，立于自然形石柱礎(chǔ)上，將倉身高高托起達2.5米，避開多雨潮濕的地面以及蟲蛇侵害。還有說法認(rèn)為，正倉院的校倉構(gòu)造在濕度較高的季節(jié)，木材膨脹封閉，阻擋外部濕氣；而干燥的季節(jié)，木材收縮露出一定間隙，又有利于通風(fēng)透氣，營造了一個干燥涼爽的空間條件。

　　除了良好的保存條件，正倉院寶物能夠保存至今，與日本人千年來的精心保管更加密不可分。由于正倉院保存了大量奈良時代以來的皇室遺物，屬于國家財產(chǎn)，保護和管理極為慎重，實行的是嚴(yán)格的敕封和開倉制度。正倉院倉門非有天皇敕令，平日常年不得開啟。在絕大部分時間里，寶物都處于嚴(yán)密的保護狀態(tài)。而且，為了保護庫藏文物，還會不定期進行開倉清點和曝晾。

　　近百年來，為了讓正倉院寶物的信息能夠存留更長時間，除了對所有寶物進行詳細的拍攝、測量、記錄外，還長期持續(xù)對受損寶物尤其是各種織物、紙制品進行精心修復(fù)，并進行了大量的寶物模造工作。

　　執(zhí)行/胡子華 特約作者/陳詩宇 鳴謝/日本奈良觀光協(xié)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