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日出東邊雨
八點的二郎山,天已經很晴了,徒步十幾分鐘后我們到了陰山的轉彎處,那邊陽光燦爛,轉個角就霧氣騰騰。訾桂平指著一個位置對我說,他以前開貨車時在這里差一點翻下山,當時輪胎已經出去一半,幸好被茂密的植被擋了一下,要不然他已經在陰間10年了。結婚后,他老婆堅決不準他再去出車,于是小兩口就在山上當起了小販,給來往的行人提供食物。后來隧道修通了,他們就在離隧道口不遠處的觀景臺擺了個攤位,賣一些當地特產和旅游紀念品。訾桂平說,現在觀景臺的商販,基本上還是以前在山上賣東西的那撥人。
我們走過讓訾桂平感嘆的生死之地,轉了一個小彎,陰面山就給了我們一個下馬威,幾塊巨石從山上落下,擋住去路,走近一看,發(fā)現還是有縫可以側著身擦進去,但時不時有小石子往下落,我們一面護著頭,一面快速通過,并祈禱往回走的時候,千萬不要把路封死。走過這危險的轉角處,感覺陰森森的,好在有結伴同行者,不至于太過恐怖。因為陰山缺乏陽光的照射,路邊滿是積雪,森林里有鳥叫聲,路上還有不少動物留下的糞便,訾桂平指著不同的糞便告訴我們哪些是猴子的,哪些是狗熊的。我們都在開玩笑說,我們想看見猴子,千萬不要遇見熊。
道路的能見度基本在5米左右,我們一行4人相隔二三米,貼得很近,即便有什么意外也是一個小團隊。以前老路過了下午兩點就不準通車,就是因為陰山到了下午就基本看不見路。看見陰山第一個荒廢的道班時,訾桂平對我們說,當年的道班不僅維護道路,也是救援者,因為路險,往山溝里翻車的情況幾乎每天都在發(fā)生。
再住前行一個多小時,路面就完全破損了,有橋的地方,橋側面的位置都損壞嚴重,我們過橋時通?焖偻ㄐ,明顯感覺到橋的晃動;氐綀嚎诘墓づ锾幎毫粽{整,吃了點干糧,這時,陰面那邊山上突然吹來一團霧氣,在陽山愈發(fā)彌漫,山上的工人對我們說,我們必須立刻下山,要不然,馬上就看不見路了。我們趕緊跳上車,往回開,路面越來越模糊,回過頭都不是自己怎么下的山,同行者都稱贊我的開車技術,可我不知道當時有多么緊張害怕;氐搅说谝粋道班的時候,路面又看得很清楚,這團霧氣就在這里停止了。
正在回收的大自然
結束了二郎山故道行,我時常感到一種莫名的悲戚與荒誕。當空暇時我再去查閱二郎山公路的修筑史,當我回憶起毛家福老人口中那些平凡的筑路戰(zhàn)士,我終于明白這種情緒的緣由,它不僅僅是在歷史陳跡前念天地悠悠的感懷,更是對大自然無所不在偉力的折服——好比人類千辛萬苦用積木堆起的宮殿,大自然只用手指輕輕一觸,便轟然坍塌。
在科學家楊勇看來,二郎山東側豐潤的降雨是沖刷故道的主因。以鵝婆山——紫石山——抓老山為界,西側是以干熱河谷為特征的大渡河峽谷和橫斷山冰川中心貢嘎山群峰,為年均氣溫15ºC的亞熱帶區(qū);而東側是植被茂密、氣候濕潤的天全河峽谷和川西丘陵山巒,年均氣溫11.3ºC,分屬暖溫帶、中溫帶和寒溫帶區(qū),有明顯的垂直分布特征,其降雨量由四川盆地丘陵至二郎山東坡,隨高度遞增,海拔660米,年降雨量1336.7mm,海拔830米1671.7mm,海拔920米1885.1mm,到了2900米以上的二郎山區(qū),降雨量達2340.8mm,成為全國日照時間最少的地區(qū)之一。
在二郎山,雨季往往延續(xù)半年,這期間降雨頻率高達73%,這對路面顯然是一個巨大的威脅。即便是在隧道通車以前,泥石流、崩塌等地質災害也是頻頻發(fā)生,每當雨季到來,道班、路政的工作人員便如臨大敵。
50年前的筑路技術與今天顯然不能同日而語,這使廢棄后的公路具備了較強的可降解性。而幾十年間人類對二郎山生態(tài)的不斷侵入更成了如今大自然加速還原的催化劑。我們不妨將道路設想為一個有機體——路面是表皮,瀝青是保護層,?埠吐坊枪穷^,排水渠是血脈,而縫隙和裂痕是毛細血管。在雨季,降水加倍沖蝕著道路,首先滲透進表皮和保護層,用大小石屑堵塞血脈,將整條道路切割成一段一段的獨立單元。這時候,大自然就像一個高明的醫(yī)師,拿出各種手術工具,對每一段機體進行解剖還原。繼而,潮濕的空氣加劇植被的蔓延,不經意間縫合了傷口,最后,大自然將工具與道路一并收入囊中,沉默不語。
于是,塵歸塵土歸土,十年之后重回故道,我們看到大自然如此的杰作,心生敬畏的同時,或許不必太多的感懷。50多年前,一位記者走進剛通車不久的二郎山,他用豪邁的筆調寫道:“猴子被汽車的馬達聲嚇跑了,熊也領教了戰(zhàn)士的被彈,不敢再來了。”如今,猴子和熊回來了,汽車卻走了,大自然微耷著眼皮,似乎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今天的二郎山新隧道是便捷了很多,也安全了很多。但是,對于走過二郎山故道的人來說,二郎山故道已經成為一種象征。就像當年的“蜀道難,難于上上青天”一樣。我們不管出行去什么地方,越是艱難越容易在我們內心留下記憶,二郎山故道就是這么一條讓人走一次就記住的路,不單單是危險、艱難,更為重要的是他是走向西藏,走向第三極的第一級臺階。二郎山故道沒有了,被大地寬容的慢慢回收著,但是,我想很多走過這條路的朋友都會在心里留下這天路。(文|長江)
三、關于二郎山故道的N種記憶
1.
上一次見胡少飛是兩年前他從西藏病退回成都,臉上是十八年藏地生涯留下的高原紅。而二年后再次見他,發(fā)現他白胖了不少,我們約在成都的一個露天茶園,因為是冬天。整個茶園沒有什么客人,我和他因為是老朋友就開門見山地聊起來。胡少飛18歲從地方參軍進入西藏,那個時候他對西藏充滿著憧憬。在拉薩當公安十年,阿里當公安八年。說起二郎山老路,他似乎不用回憶就可以談起當年的場景,18歲第一次進藏,父母不放心,陪他一起搭東風車進西藏,到達拉薩一共花了八天時間,問起最難走的一段路,他說:當然是二郎山!
雖然是四川人,但胡少飛現在說的是普通話,他清楚地記得那天東風車開到陰山面一半路的時候,下起大雨,路面完全看不清楚,當時他和父母還有另外兩個進西藏的人員就擠在車里,雨停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一路上有好幾個檢查站,因為父母的陪同,車超載了,18歲的他就蜷縮在位子底下過了好幾個檢查站。在二郎山埡口的時候,他被查了出來,好在當時檢查站的人看過他的證件后,對父母的愛心深表理解
我問胡少飛,走二郎山老路的時候怕過嗎?他說沒有。那個時候,他很年青,整個人充滿著激情,雖然在山下看見有很多汽車殘骸,但從沒有想過那會是自己的命運。他記得有一次前面的車翻下去了,一般的情況下,其它車的司機會認為救援是徒勞而袖手旁觀,他和兩位戰(zhàn)友憑著軍人的責任感,冒著生命危險下溝救人,結果還是沒有成功。他說,他現在只要閉上眼,就會想起老路的許多人——賣干糧的、守道班的老頭、檢查站的工作人員,甚至一條老黃狗都清晰地留在他的回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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