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鷹世家

　　喂鷹是件最嚇人的事，爺爺每天馴鷹回來，就從鷹食盆子里摳出一塊肉，扔給時年五六歲的趙文周，說：“小子，喂它⋯⋯”

　　在鷹屯，人們見到又黑又瘦的趙明哲，老年人會發(fā)出一聲驚奇的嘆息：真是和他爺爺、父親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鷹屯位于吉林省吉林市土城子滿族朝鮮族鄉(xiāng)的打漁樓村。清順治年間，打漁樓村曾出了18位清廷御用的鷹把式(獵鷹高手)，從那時起，打漁樓村有了另一個名字——鷹屯。

　　今天看起來，玩鷹似乎不務(wù)正業(yè)，可是從前在古老的鷹屯是男人必須從事的一項成人標志。玩鷹，就是熟悉鷹，品評鷹的脾氣秉性，以便馴它。只有熬馴好了，才能把“成鷹”獻給朝廷，于是從七八歲開始，家里大人就讓男孩和鷹打交道。

　　趙明哲是滿族鑲藍旗人，家族從先祖時就為朝廷捕馴海東青、貢鷹。爺爺趙英祿外號叫秀才，人善良，但喜歡拉鷹(捕鷹)，7歲就使鷹。小時候，趙英祿就記得家里的鷹杠上從來沒斷過鷹。斷了鷹的人家不是一個合格的“鷹把頭”(鷹首領(lǐng))。那時候，鷹屯家家被稱為鷹戶。

冰天雪地里的獵鷹人

　　鷹戶就是具體從事捕鷹、馴鷹的人家。一個鷹戶一年上繳多少“成鷹”是有數(shù)的，到時必須按數(shù)交到打牲烏拉衙門(統(tǒng)管東北經(jīng)貿(mào)和邊務(wù)的部門)，再由衙門“押鷹”送往朝廷，因此趙英祿小時就成天在“鷹堆里”睡覺。

　　在鷹屯，人人都知道，趙英祿本來是個秀才，可他的四書五經(jīng)是在鷹堆里讀下來的，他是邊遛鷹邊讀書：右手的鷹袖上蹲著鷹，左手握著書本，邊走邊讀。

　　七八歲的趙英祿身子輕，有時鷹嫌他走得慢，自己突然朝前飛去，鷹繩拴在他腰上，把他拖得在土道上打滾，一陣塵土飛揚，屯人見了哈哈大笑。后來，趙英祿終于成了一名出色的鷹獵能手。一早上，他往往在各家門前走動，往人家院子里張望。只要見誰家煙囪沒冒煙，他就大喊：“咋不點火？沒米上俺家背去，沒柴上俺家抱去。燒火做飯，吃飽了上山拉鷹⋯⋯”人們常說，趙英祿的喊叫就是鷹屯的鐘點。

　　如果趙英祿拉不著鷹，相中了誰的鷹，他就問你，多少錢賣？三百不賣，五百賣不賣？沒錢，給你黃豆換。直到把這鷹弄到他手駕著。因此他整天弄一只鷹在胳膊上駕著，在屯里走來走去。

　　趙英祿被叫作秀才，也不是虛名，他還可以隨時編出一些“鷹歌”來。鷹歌分幾種。一種是到野外拉鷹時，當(dāng)把網(wǎng)鋪開，他忘不了一件事，那就是在地上插草為香，倒上一盅酒，有時也擺上幾個水果，開始敬鷹神格格。

　　依照滿族人的傳統(tǒng)，拉鷹前，要先拜祭滿族的鷹神。傳統(tǒng)的拜祭儀式要選在山坡的向陽處，用三片石板搭建一個神廟，它象征鷹神在九重天上的金樓神堂。鷹把式將供品擺放在鷹神廟前，點燃三炷香，一邊叩首，一邊唱起了敬鷹的神歌。

　　趙英祿敬鷹神的歌，是一種東北《五更》(一種民歌的小調(diào))，挺好聽的。歌詞兒是這樣的：

　　你是哪山生來哪山長？哪座高山去捕食？哪個大洼去背風(fēng)？今天我上山把你請，把你請啊把你請，請到我家有用處。一天喂你一個飽，夜晚陪你到天明⋯⋯

　　爺爺哼哼起這小調(diào)，有一種“神調(diào)”的味兒。神調(diào)就是東北民間祭祀活動時大神薩滿唱的歌，趙明哲一直覺得爺爺是薩滿，曾經(jīng)問爺爺，這歌你是在哪兒聽的？爺爺說是俺家一輩輩傳下來的。只要是“家”里的人，都得會。因為這里講的都是經(jīng)驗，說的都是真話。如“夜晚陪你到天明”，就是指“熬鷹”，也是馴鷹。

這其實是一門高難度的技能

　　人們都知道爺爺各種捕鷹工具做得好、地道。獵手有了各種應(yīng)手的工具、服飾，不是就可以“請”(捕)到鷹了嗎？可是趙明哲的父親趙文周卻告訴兒子，這還遠遠不行。要想真正具備一個鷹把式的資格，必須用“心”去請鷹。父親掌握了一項用“心”捕鷹的辦法，那就是要像爺爺那樣學(xué)會建鷹廟。

　　族人虔誠地恪守著人與自然和動物的一種承諾，不傷害自然和動物的一種規(guī)律，如鷹“傷”或“死”在部落里，族長要“請”下鷹爪，祭祀占卜后，要把鷹爪和它的尸體火化后，帶向它出生的地方。

　　相比爺爺趙英祿，父親趙文周玩鷹更早。五六歲時，爺爺就瞧準他了。爺爺說，訓(xùn)練孩子抓鷹一定要從早從小。當(dāng)時奶奶不同意，可爺爺有他的道理。他說，就是因為他怕它，才讓他接觸它，這就消除了怕。

　　于是，父親趙文周一小就抓鷹。父親抓鷹，從爺爺逼他喂鷹開始。喂鷹是最嚇人的事，特別是讓一個孩子去喂。

　　爺爺每天馴鷹回來，就從鷹食盆子里摳出一塊肉，扔給趙文周，說，小子，喂它⋯⋯開始，父親一見鷹饑餓的黃眼珠，嚇得直哭，爺爺上去就一腳，把父親踢倒在地。奶奶想去拉，被爺爺喝住。直到父親自己從地上爬起來，擦干眼淚去喂鷹，爺爺才笑了。

　　父親手上、胳膊上一道道傷疤，都是小時鷹爪抓踏留下的痕記。人喂鷹時，有時鷹不顧一切地飛到人身上來，那利爪時時抓傷人的皮肉和筋骨，但也就是在這種環(huán)境里，父親學(xué)到了一手“喂鷹”手藝。

　　喂鷹又稱“把食”，是指掌握鷹的進食手法。父親是鷹屯著名的“鷹把食”(鷹把式)，這都是爺爺逼出來的。

　　從趙明哲的先祖巴公生，一直到他的父親，都是攀爬到高高的石崖上，把鷹巢中的小鷹帶回，然后一點點飼養(yǎng)大，送貢朝廷。隨著遼金戰(zhàn)爭的結(jié)束，女真滅契丹，努爾哈赤又統(tǒng)一了女真，這使得后來滿族先民把捕鷹、馴鷹的習(xí)俗一代代傳承下來。由于后來朝廷廢除了捕貢鷹的殘酷徭役，于是鷹屯開始了山野拉鷹階段。因此，與祖先不同的是，趙明哲不是去山崖捕小鷹，而是到山野拉鷹。